我沒有回台灣。
阿嬤的最後病房 (表弟拍的照片)
打從幾個月前阿嬤說晚上一個人睡會怕，要求要有人陪她一起過夜時，就已經隱隱約覺得阿嬤有所顧忌。一個月前，阿嬤因為急性腹膜炎開刀住院，雖然因為開刀元氣大傷，但是醫生說復原情狀良好，和我娘視訊時，還討論著出院後要去哪裡照護，請外傭等事。原本上周六要出院的。
上周六看到表弟臉書寫著「最後的病房 阿嬤我們回家了喔」字句，想著為何這麼寫？不是本來就預計今天要出院嗎？＂最後的＂這個描述讓人心神不寧。周末打電話回家，也都沒人接聽，我們猜想著是去照顧阿嬤了，畢竟剛出院，很多事要忙。
直到周三我娘生日，打電話回家視訊時，我媽說晚點要去阿嬤家，和舅舅舅媽輪班才不會太忙，想著舅舅舅媽不是都在台北要上班嗎？怎麼會在阿嬤家，我媽聽出來，問我不知道阿嬤去世嗎？震驚！一查，是啊！我爸周日有用email通知我，但是是寄到我不常檢查信的信箱。如果不是我娘生日，我會到周末才視訊，那時我阿嬤就已經出殯了耶！為什麼我會這麼晚才知道？好自責。
回想著阿嬤去世時我在做什麼。那時是下午三點，我在忙著用鍵哥要辦事的大頭照，不知是因否因午睡時間延遲，我做得很不順手，很沮喪。是感應到阿嬤嗎？
過世前一天，也就是星期五上午，出門上班前我和鍵哥大吵一架，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發飆怒吼，孩子們被我嚇到大哭，鍵哥問我是不是瘋了。如果說這兩件事是我和阿嬤的心電感應，那我覺得我很幸福。當然也是下意識的對自己的後知後覺稍作安慰。
我阿公去世時，我也是有感受的。那時我在圖書館準備考試，我爸媽去醫院看阿公，但是我怎麼樣都無法專心讀書，騎車到離我家很近的姑婆家，我阿姨跟我說我阿公去世了，我趕忙騎腳踏車回家，邊騎邊哭。回到家，我爸媽說要去我阿公家準備後事，要我去姑婆家過夜，我又回到姑婆家。距離現在二十年前。
這二十年間，我阿嬤幾乎一個人過生活。有一陣子阿嬤會去台北舅舅家小住，但是沒有熟識的鄰居，出入也不方便，阿嬤還是喜歡住在鄉下。我也喜歡阿嬤住鄉下，隨時可以去鄰居那串門子，時常有三姑六婆舅公送田裡的出產過來，村里的大小事，誰家的孩子結婚了，誰家的孫子在哪裡讀書，他都知道，除了腳不方便之外，身體沒有什麼病痛，生活愉快。
我阿嬤育有五女一子，手足間感情融洽，子孫們也都乖巧。過年時陪我娘回娘家是我一直以來的期盼。現在阿嬤和阿公團圓，想著也替阿嬤開心。只是，以後沒有人可以給我叫阿嬤了。我連要孩子們在和我爹娘視訊時過來叫阿公阿嬤這句很平常的習慣性說法，現在一說出口都會想哭。
雖然我對我小時候的阿嬤沒什麼印象，總覺得他好像一直以來就是拄著拐杖白頭髮的模樣，但是想起和阿嬤的點點滴滴，心頭很暖。國中時數學不好，特地到村裡的老師那補習，一個班才五人，其他四人都是村裡的小孩，彼此間非常熟稔，我很像外人。阿嬤有次特地準備五罐好像很少見的椰子汁讓我帶去給大家喝。
剛出國讀書的前一兩年，偶爾會打電話給阿嬤。阿嬤只講台語，但我台語很破，祖孫兩人還是聊得很開心。有次我用台語跟阿嬤說：「阿嬤我很愛你」，阿嬤也對我說：「我馬就愛你」。
在國外上班時，阿嬤曾說如果可以留在美國就留美國。結婚後第一次回阿嬤家，阿嬤要我「要聽頭家的話」。生了兩個女兒之後，阿嬤跟我說「這樣就好，不要再生了，沒有生男生沒關係」。置產之後，阿嬤還跟我說「恭喜」。
我阿嬤愛喝沙士，我媽都說我阿嬤像小孩子，吃飯要配飲料，我就會說我也喜歡配飲料。我阿嬤愛吃醬瓜，我媽都說好鹹對身體不好，我就會說醬瓜配稀飯好好吃。每次回阿嬤家就會拿出很多土產讓我們拿回去。還會拿香菇、乾魷魚和蓮藕粉要我拿出國。
好喜歡阿嬤煮的麻油雞，在還沒離開台灣前，約十幾年前，很常要求我阿嬤煮給我吃。我知道阿嬤必須叫鄰居送雞來，我知道阿嬤必須撐著拐杖在廚房裡煮，但我就是很喜歡阿嬤疼我。有阿嬤真好。
我娘叫我不用回台灣奔喪，我哭著問我娘在跟阿嬤說我不能回去送他時，有擲出聖筊嗎？我娘說有。還說阿嬤他都知道，說他是故意選周末過世，讓子孫們可以在周末方便辦理後事。如果說住國外讓我最難過的事，恐怕就是不能回去見阿嬤最後一面這件事了。
令人欣慰的，是阿嬤平常身體不錯，只有在最後這一個月內因身體病痛開刀不適，在睡夢中安詳離世。只是出乎大家的預期，原本是要出院回家的，竟然因為心臟負荷不了這次開刀的折磨，心肌梗塞去世。
阿嬤～我好愛你，謝謝你生下我娘，阿姨們和舅舅，教導養育他們成為善良敦厚的人，讓我有幸可以生長在家風純樸和樂，被眾多親情包圍的大家庭。很捨不得你離開，但是想到你可以在天上和阿公相聚，手挽著手看護著我們這些子孫，又替你感到開心。阿嬤，你永遠在我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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